从清晨到黄昏,两道身影没有一刻停歇下来,澜心小院的每个角落都擦得干干净净,带来的行李也都归置妥当,施宣铃甚至还牵了一根晾衣绳,将洗好的衣裳全都晒了上去。
当黄昏柔和的光芒洒在他们身上时,澜心小院已是从上到下,焕然一新。
少年少女站在长空下,看着收拾好的庭院,心中皆是满满的成就感。
微风拂过施宣铃的裙角,她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忽然在夕阳中开口道:“世子,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在岛上的家了。”
家?
这个字眼仿佛带着热度,如初春的骄阳,暖暖地直朝少年心头里钻。
原来亲族覆灭,家毁人亡,在这世间孑然一人的他,还能,还能拥有一个新的……家吗?
他喉头动了动,扭头望向少女真挚的目光,久久的,也终究扬起了唇角,轻轻说了一句:
“好,这就是我们的家,我跟……宣铃的家。”
两人相视一笑间,无尽暖意流淌,少年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勾住少女纤细的手指,却又有些退缩,正犹豫不决时,一道清朗的笑声倏然响起,黄昏之中,一个不速之客骤然打破了这份宁静——
“谁说你们两个能住在一起了?这间澜心小院,只有越世子一人可以住。”
紫衣少年一边打着玄铁折扇,一边慢悠悠踱步进了院中,他身后的侍从甚至还举着托盘,自带了茶水,毕恭毕敬服侍紫衣少年坐到了石桌前,小心翼翼地给他斟茶倒水。
茶香四溢间,那紫衣少年微眯了眼眸,任谁见了都得夸一句好模样,好气度。
可施宣铃却分明只瞧见一只嚣张万分,无比欠揍的紫色小鲨鱼,她气鼓鼓地瞪向他:“少岛主,为什么我不能住在这?”
是的,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这岛上最大的“恶霸”,少岛主钟离笙。
他抿了一口清茶,抬头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地说了六个字:“因为我不让啊。”
“你!”
施宣铃气结,钟离笙却看也不再看她一眼,反将目光挪到了越无咎身上,他用手中玄铁折扇点了点少年,啧啧一声叹道:
“越无咎,越世子是吧,你还真是好命啊。”
对着一个才家破人亡,自己也流放到孤岛上的少年,赞他“好命”,简直就像个天大的嘲讽般。
越无咎脸色一下变得极其难看。
钟离笙却又嗤笑了声,随手将怀中一物抛给越无咎,“别瞪我了,自己好好看看。”
“这可是你那皇帝舅舅亲自下的旨意,让我跟我爹对你多加照顾,不仅要给你一处单独舒适的住所,还得好吃好喝伺候着,最离谱的是,每十日才让你出一次工,去那矿区挖挖玉石,在其他罪奴面前做做样子,其余时候都尽量别去打扰你,也别限制你的自由,只要不离开云洲岛,随你去哪逍遥……”
“你听听,离不离谱,这是流放吗?这是来我们岛上当新主子吧,闻晏如那家伙待遇都没你好啊,还得每天风吹日晒去练兵,你倒好,带个暖床丫鬟来岛上享清福了?”
很显然,钟离笙极其不满这道圣旨,他在岛上横惯了,一身反骨,最讨厌听从别人安排,捏着他鼻子赶他往前走,哪怕那个人是皇帝,他也非常不爽!
可到底没办法抗旨,便只能在旨意上找点茬子,刁难一下越无咎与施宣铃,拿他二人寻些乐子。
“什么暖床丫鬟,你嘴巴放干净点!”越无咎收好圣旨,皱眉喝道。
“难道不是吗?”钟离笙却依旧摇着玄铁折扇,似笑非笑地讥讽道:“多大的稀罕事呐,你老子都谋逆了,你竟然还能有这种待遇?盛都城里的那个皇帝老儿究竟是有多爱你啊,你不会是他的私生子吧?”
“钟离笙!”越无咎再抑制不住怒火,一掌狠狠击在石桌之上,只听“咔嚓”一声,那桌子裂开了,茶杯碎了一地,温热的茶水也飞溅到了钟离笙脸上。
“陛下天威,你若再敢胡言乱语,我一定宰了你!”
越无咎的怒喝响彻庭院,那钟离笙却面不改色,他平日动不动就丢人下海喂鲨鱼,此刻面对盛怒的越无咎,却反而好脾性地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巾,慢条斯理地擦着脸上的茶水,一边盯住越无咎的眼眸,幽幽笑道:
“啧啧,这么护着你舅舅,可别忘了,是他将你爹一刀一刀活剐了的!你该去问问你爹,好端端的侯爷不做,干嘛谋逆啊?”
“我爹没有谋逆,我会查出真相,还他清白的!”
“脑子坏掉了,你不如现在就找根绳子吊死,亲自下黄泉,找你爹问个明白,嗯?”
刻薄的讥讽间,不等越无咎回应,钟离笙却眸光一转,又用折扇点了点施宣铃。
“你,施三小姐是吧,快把行李收拾一下,从这儿离开,住到西院去,跟其他的女罪奴们住在一起,听懂了没?”
“凭什么?”
“就凭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只说给越世子单独安排一处住所,没说要给你,而这岛上的规矩就是男女有别,分开而住,东院住男子,西院住女子,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太无耻了,这显然就是钻了字句空子,存心要刁难越无咎与施宣铃!
眼见着那只紫色的小鲨鱼龇着尖牙,得意洋洋,一脸坏笑的模样,施宣铃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磨刀霍霍砍鲨角!
她绝不会离开的,要她搬离这个种有结颜花的澜心小院,绝不可能,她得抓住一切线索,才能有重回青黎大山的一天!
“圣旨上明明说得清清楚楚,我是越世子的家眷,要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自然得住在一起!”
“你们拜堂了吗?”钟离笙脱口而出,施宣铃愣了一下,钟离笙乘胜追击:“没嫁衣,没聘礼,没饮过交杯酒,名不正,言不顺的,你是他哪门子家眷啊?”
这话问得施宣铃语塞了,她一时答不上来,眼见她吃瘪,钟离笙好心情地扬起唇角,茶杯碎了,他便直接抓起茶壶,一边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一边又故意追问了一句:
“还是说,你已经跟他睡过了?”
他当然知道这不可能,说出这话不过是带着羞辱之意,可哪知施宣铃听了眼眸一亮,立刻上前一步,理直气壮地吼了一声——
“睡过的!”
“噗嗤——”刚喝下去的茶水直接喷了出来,钟离笙猝不及防,愕然抬眼:“真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