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不乐意他也无处说去,进了归极门看见几个文官从六科廊里出来,他连忙挺起肚子上的麒麟补子,就算这些人都是什么进士状元出身又如何?又哪有他这泼天的运道?
挺着肚子走路实在是累,他平常进宫见太后都是一进了皇城就换乘小轿,一路沿着夹道就到了慈宁宫外,跟那些姓赵的王孙贵胄没什么两样,极少有这般辛苦的时候。
只不过在这武英殿前,他到底不敢托大,他姐姐是姓曹,陛下虽然是从他姐姐的肠子里爬出来的,也到底是姓赵。
终于走到了武英殿的外廊下候着,曹逢喜已经被累得气喘吁吁,廊下不少等着被召见的大臣,手里都拿着折子,见他来了,都略略避开。
左右看看,曹逢喜大声对候着的太监说:“我是寿成侯,陛下的舅舅,陛下传旨要见我,你们赶紧去通传,别让陛下等急了!”
廊下原本就安静,此时就更静了。
有几个刚调入燕京的官吏抬头看看他,又赶紧低下头。
等他被二狗大太监迎进去,有个穿着云雁补子的四品文官摇了摇头:
“外戚跋扈日久,非朝廷兴旺之兆啊。”
武英殿里“昭德帝”原本正在与刑部尚书卓生泉、左都御史钱拙等人议事,召了寿成侯曹逢喜进来,她也没让这些人退下。
曹逢喜一进殿里立刻跪下行了一礼,膝盖不堪重负地弯着,他也没敢擅自起来。
武英殿和慈宁宫到底是不一样的,他在慈宁宫可以刚弯个腰就被人扶起来,在武英殿就只能结结实实地跪着。
沈时晴看着跪在地上人称“大国舅”的曹逢喜,只一眼,她就看出了这个人的骄狂。
都说外甥像舅,可是只看身材,曹逢喜和赵肃睿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甚至会让人怀疑起了太后娘娘的长相以及先帝的口味。唯有身上的气质倒是有些相似。
只不过赵肃睿的狂是有底气的,他身上的骄纵是一种长久的位高权重和功成名就铸造出的如刀一样的气势,曹逢喜的狂却有些可笑,他进殿的时候腆着肚子一步三晃,似乎生怕别人看不见自己肚皮上的麒麟补子,可谁都知道这个麒麟补子的后面真正站着的不是他曹逢喜,而是他那个贵为太后的妹妹。
沈时晴对着静悄悄站在一边的四鼠摆了摆手,手轻轻往前一推,将几本账册和折子扔在了地上。
“寿成侯,明康九年你奉旨掌管甘肃行太仆寺,四年间亏空白银三十万两,如今刑部清查太仆寺各处亏空,朕才知道你竟然一直未曾将亏空之数补齐。”
刹那间,曹逢喜的身上沁出了一层的冷汗。
当年他央求自己的妹妹替自己跟先帝要官,先帝便让他去甘肃养马,他自以为这差事轻便,不曾想到了之后才知道甘肃艰苦,草场贫瘠,他这个官说是行太仆寺少卿,其实就是个天天围着马转的,他既不懂账本又不懂马政,他弟弟给他的幕僚劝他要行事谨慎,他又把幕僚给赶走了,后来他急着建功立业,干脆就花了大价钱从关外买马充当行太仆寺的马匹,不曾想那些撺掇他的人都从中吃了大笔的好处,他以为自己弄来了一千匹关外良马,实则只有二百匹病马,不仅自己病恹恹的,还把病传遍了整个马场。
惹下了如此大祸,他赶紧写信给他妹妹求援,她妹妹向着先帝脱钗求情,好歹给他保了下来。
“陛、陛下,先帝可是说了我不用还钱的。”
“是么?”
沈时晴笑了笑。
“先帝没说过。”
“先帝明明说了!”曹逢喜急了,差点就要爬起来。
却看见自己那个当皇帝的外甥看着自己。
“是么?先帝什么时候说的?跟谁说的?”
正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曹逢喜顾不上那热闹,连忙磕着头说:
“那年我在甘肃行太仆寺惹出祸来,当年的皇后如今的太后替我跟先帝求了情,然后写信让我赶紧回京,说让我在府里老实呆着就不用我填补亏空了!当年传旨的是现在还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大太监李念恩!昨天我去跟太后哭的时候太后还跟我说这笔钱是说定了不用还的了,陛下,我可是你亲舅舅,三十万两银子的账你非要算在我头上,你是要逼死你舅舅么!”
武英殿外几个要来把曹逢喜拦住的大太监被守殿禁军给摁下,只能眼睁睁看着曹逢喜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带头的大太监正是李念恩,见曹逢喜真的一口咬定了太后插手过外朝之事,他的脸上一片灰白之色,当下就往禁军的剑上撞去,却被二狗一把薅住了脖子。
武英殿里,年轻的皇帝淡淡笑了,她看向一旁角落:
“朕实在没想到,太后竟然如此行事。”
角落里,被四鼠安排好的文书小太监小心地捧着曹逢喜刚刚的“证词”,一路膝行到了殿前。
沈时晴看着那张纸,十分满意。
有了这个,无论是那笔钱还是她要做的事,太后就拦不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