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夺肉
“看来之前那打了沈衍的十棍子还真是不重啊。” 端坐在马上,赵肃睿的语气比旷野上吹过的风还凉。 在她身后,培风和童五等跟着他一道从燕京回来的都不敢做声。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早有人通报了消息,阿池带着人连忙迎了出来。 看了阿池一眼,赵肃睿继续看向不远处。 邵志青骑在一匹马上正在教沈衍如何能直接上马,沈衍坐在另一匹马上,屁股下面是簇新的软垫,两人和身旁的一群在看热闹的庄户与家仆都未曾察觉他赵肃睿正在看着他们。 “姑娘在燕京玩儿的可开心?” “开心?” 赵肃睿唇角一勾,皮笑肉不笑:“可真是开心。” 抬起手,马鞭卷在掌心,他遥遥地指向邵志青所在之处:“我不在,是谁让他们动马的?” 阿池看了一眼,笑着说:“小公子在庄子里呆着无聊,邵师傅说他身子太弱,索性教他骑马……” 察觉到自家姑娘的神色不对,阿池脸上的笑渐渐淡了。 “姑娘?可是出了何事?” 赵肃睿看了一眼天色:“此时应该是操练的时候吧?” 阿池赔笑:“昨日小公子出来看见庄户们在操练,说庄户们辛苦,就让他们闲散两日,邵师傅也是应了的。” “他应了?” 赵肃睿往四处张望,看见了庄子外的校场上还有两个人在举着木棍操练。 “培风,那两人你可认识?” 培风纵马上前,说:“姑娘,那两人是童九和张铜钱,童九是童五的弟弟,张铜钱是庄子里的家丁。” “那两个人,从今日起提成一等,跟童五他们一样以后每月多拿半吊钱。” 他话音未落,身后有人“噗通”跪在了地上:“沈娘子!俺、俺替俺弟弟给沈娘子叩头!” 说话的就是童九的哥哥童五,他就是赵肃睿去燕京城带的好手之一,因他之前连着十几日都在比斗之中夺魁,培风平时对他的本事就很是满意的,这次赵肃睿带出去发现他为人也机敏听话能出力,对他也很是看重。 “你们兄弟俩一个机敏一个老实,倒都是忠心的,既然忠心就有忠心的好处。” 说完,赵肃睿随手从手上摘了个新买的金扳指扔在了地上: “你不是还有个七八岁的女儿么?这个赏她了,明天把她也领进来让我看看,跟着我身边的几个丫鬟也能学点儿本事。” 童五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抓着“沈娘子”去燕京城里讨要房产的时候狠一个露脸儿,一听“沈娘子”这是给他家的女儿许了个前程,他趴在地上把那个扳指捡了藏在怀里: “多谢沈娘子!沈娘子您放心!俺们老童家上上下下都是实在心肠,以后都认准了沈娘子,旁人的话一个字儿也不听!绝不是那起子用沈娘子的好处给旁人做脸面的黑心肠!” 黑心肠? 赵肃睿抬了抬下巴:“阿池,庄子里的丫鬟们今日也休息了?” 阿池并不是个蠢笨的,到了这个时候也觉出了味道,两肩绷成了一条线,小心回话:“小……沈家公子也说过让丫鬟们歇歇的话,可图南说丫鬟们操练一日能吃了一日的肉,要是不操练就没有肉吃了,故而没人停下来歇着,此时还在庄子里练着呢。” “那就直接回庄子。” 提起缰绳调转马头,赵肃睿径直往庄子的大门前疾驰而去,连着人带马带车扬起了一路的尘烟。 被众人簇拥着的沈衍转头看见了这一幕,有些欢喜又有些害怕: “大姐姐回来了,邵师傅咱们也赶紧回去吧。” 邵志青抬头看了一眼,笑着说:“小公子不必担心,沈娘子最是仁善不过了,之前对你凶也不过是恨铁不成钢怕你年纪正好的时候学了坏。” “我知道。”沈衍笑着说,“我以后也得好好学文习武,做大姐姐的倚靠,可不能再做糊涂事了。” 庄子的大门洞开,赵肃睿直接骑马进了二门,果然看见图南带着一群庄子里的丫鬟婆子在操练,他挑了下眉头,心头的火却并未消解下去。 “图南,这些丫鬟今日中午吃什么?” “姑娘,她们今日操练了一个时辰,中午吃的是一人三两猪肉另有一道烩白菜。” 赵肃睿翻身下马,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这些正在提枪跨步的丫鬟们。 之前寿成侯府打过来的时候他确实想过把这些丫鬟都训练成了女兵,可这事儿想过了也就过了,比起这些丫鬟的花拳绣腿他还是更喜欢看外头那些汉子们的摔摔打打,此时,他却被结结实实地打了脸。 他喜欢男人,巧了,男人也喜欢男人。 唯有他,现在恰恰是个女人! “外头的汉子一天吃多少肉?” “回姑娘的话,他们一天操练两个时辰,给每人给半斤猪肉或者五两羊肉。*” 赵肃睿冷笑: “既然如此,今日外头没有操练,肉也不必给了,图南,外头那些人的肉除了童九和张铜钱的之外你一并都分给这些丫头和我带回来的人,以后外头那些男人是操练一个时辰给四两肉,这些丫鬟也一样,要是愿意一天操练两个时辰,每人每天也是半斤猪肉或者五两羊肉。” 穿着一身寻常短袄腰间挎着剑的图南点头应下。 赵肃睿却还是觉得心头火气乱窜。 “现在立刻把肉分了,每人一大碗,端去外面的校场吃。” 丫鬟们脸上还挂着欢喜神色,却又有些迷茫惊惶,却听“少夫人”一声暴喝: “还不快去!” “是!” 阿池都被自家姑娘的怒意给吓到了,她小心凑近,缓着声说: “姑娘,若是有不顺心的您与我们说就是了,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赵肃睿偏头看向她,眉头微微一挑,脸上竟然露出了笑意: “说?说什么?我且问你,那沈衍是怎么从偏院出去的?又是怎么与邵志青搭上的?他们搭上几天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可知道?我将内院交给你管你就是这般管的?! “你可要知道邵志青还有个女儿在宁安伯府里呢,我之前一直只让他教人习武不给一个名分就是因为他还算不得咱们的人,要是他生了异心怂恿了沈衍回燕京,趁机挟持了沈衍带回宁安伯府去让我交出谢凤安,你待叫我如何应对?嗯? “我将这庄子上下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管的?沈衍说的话邵志青敢接你就不敢驳?那为什么图南就敢驳了他的话?在你心里是不是但凡一个姓沈的就是你的主子?你既然这么喜欢给人当奴婢倒也不必在我身边伺候,姓沈的,燕京城的北镇抚司大牢里正关着两个,我将你送去伺候他们不是正好?” 几句诛心之言结结实实地砸了下去,阿池已经呆住了,她连忙跪下,却只看见了自家姑娘甩袖上马的背影。 培风看了她一眼,对她轻轻摇了摇头,显然也是不赞成她将沈衍看得这般重的。 赵肃睿的身上还穿着男子的曳撒,外面仍是那件银鼠的大氅,骑着枣红大马出了院门,他就听到了一阵吵吵嚷嚷。 “让咱们今日休息是小公子的意思,凭个甚不给咱们肉吃?” “就是!咱们每日都不少练,怎么平白就被人克扣了?” “小公子!这些丫鬟竟然有肉吃,咱们这些人竟然没有,小公子,你可要给咱们做主!” 沈衍站在校场上被人围着走不动道,根本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求助地看向邵志青,却见邵志青也是同样的茫然。 “你们让他给你做主?也真是跪错了菩萨求错了佛。” “哒、哒。” 马蹄踩在校场旁的随时路上,一身锦绣的赵肃睿居高临下看着那些男人。 “既然是你们的小公子应允的,便从你们小公子处要肉就是了,我早与你们说过,吃了我的肉就要听了我的话,拿了我的钱就要给我卖命,既然你们都忘了,我自然要让你们想起来。” 一群汉子们仰头看着“沈娘子”,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培风早就带着童五等人严严实实地将自家姑娘护在旁边,一旁分肉的图南一只手也握在剑柄上未曾松开。 环顾四周,赵肃睿面上带笑,唯有一双眼透着凛冽的霜寒,面对着百多双眼睛,他心中没有丝毫惧意: “邵志青。” 邵志青连忙上前:“沈娘子,小公子只是涉世不深……” 他眼中一身男装的女子笑着反问:“你叫谁小公子?” 身形高大的汉子顿时闭上了嘴。 “姐姐,这事你怪我就好,是我坏了规矩。”沈衍期期艾艾,心中还有着怯意,“下次定然不会了!” “你没什么错处。”俯视着他,赵肃睿笑着说,“你不过是来你堂姐的庄子上做客,又是我把你给请来的,怎会有错处?” 听到这样的安抚之言沈衍心中应该觉得松了一口气才对,可他大姐姐越是如此,沈衍的心却是怎么都落不下了。 此时,赵肃睿已经又坐直了身子: “我不过两日不在庄子上,你们这些人却只顾着陪我的客人懈怠了操练,念在你们是初犯,我只是先扣去了你们这两日的肉,若是再有下次,凡是懈怠者每人十杖,赶出去再不得用。” 一听说会被赶出去,为了几块肉忿忿不平的汉子们又渐渐冷静下来。 此时他们看向邵志青的眼神已经变得愤恨起来。 “沈娘子,我们原本也不想懈怠,都是邵师傅让我们不用再操练了。” “是了!都是邵师傅说的,我们可是最想操练的,能锤炼身体还有肉吃,这等好事旁人求都求不来!” “沈娘子您可千万别怪罪我们,我们以后定会好好操练。” 邵志青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会成了众矢之的,他皱着眉,一叠声地说: “沈娘子!某绝无冒犯您的意思,若是某存了这等心思只管将某刑尸揍肉!某绝无二话!” 赵肃睿却只用一双眼看着他。 身为君主,凡是敢动摇他的权力的,在他眼里都已经是私人了。 沈三废他要杀,这个邵志青,他也要杀。 沈三废篡取了皇权他姑且动不得,这邵志青他也杀不得么? 这时,沈衍突然说:“大姐姐,你别怪邵师傅,他也是好心,觉得我身体虚弱做不得你的倚靠,才教我练习骑马的,你要怪就还是怪我吧!” 倚靠? 赵肃睿转头重新看向沈衍。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的毛孩子,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想办法铲除张玩了,这货呢?一个只知道读书的废物罢了。 就这么一个废物,竟然也能当了他的倚靠? 凭什么? 目光徐徐下移,至沈衍腰下,赵肃睿冷冷地哼了一声。 “沈衍,你想多了,我在谢家日日受人欺凌,被人逼到了这庄子上的时候我都没想过要将谁当了倚靠,如今我袋中有钱,手中有兵,脚下有庄子,更是拿回了我家从前的旧宅,你吃我的住我的,竟然想给我当什么倚靠?你凭什么?” 手中的鞭子指向沈衍身子的中间部位,他嗤笑一声: “就凭你的腰上比我多了二两三钱的肉么?” 眼眸流转,他看向其他人,一个接一个地看过去: “你们呢?你们的倚靠是谁?” 汉子们寂静无声,只有一旁的图南还在带着人分肉,另一旁的培风手握长枪看着他们。 “自然是沈娘子!” “咱们只认沈娘子!” “沈娘子来了咱们才有了肉吃有了暖和衣服穿!咱们早就认了沈娘子是咱们的主人了!” “没错!沈娘子才是咱们的倚靠!” 七嘴八舌的赞叹声里,赵肃睿的目光移回到了邵志青的身上。 四目交接,邵志青终于知道了自己错在何处。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沈娘子!某心存惫懒,趁着沈娘子和培风姑娘外出不在,借了沈公子的名头懈怠操练,实在罪不容赦!某自请责罚!”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不罚你倒是我的错了。” 赵肃睿抬了抬下巴。 “培风,今日懈怠操练之人,有一个,就给邵志青杖刑一下,打完为止……” 略顿了顿,他的声音比刚才又低了两分: “打死不论。” 校场上顷刻间寂静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