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仙是从长安来的?
“你在长安有住的地方吗?”
可黛争除了后山,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汝城,哪里知道长安在哪。
实在太遥远了。
可为什么她为什么总觉得她也去过长安,对这个地方向往又抗拒。
“有,如果你想,我们一会就启程。”
“可是……我还要接我的表弟,不然的话我要被打的。”
她有些固执,认死理,觉得这么大的便宜事,掉不到她的头上。
傅兰萧很想直接将她扛着扔上马车就走,管她愿不愿意,先跟他离开这个龙潭虎穴。
但转念想到了什么,他……不应该强迫她。
再等等看吧。
看着傅兰萧不说话了,黛争以为他是生气了,赶忙解释,“我不是不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没有生气。”
“可是你没跟我说话了。”
“我本就、好了,黛争,我真的没有生气,抱歉。”傅兰萧嘴角噙着笑,“吓到你了?”
“哎呀。”黛争看到傅兰萧笑的这么好看,害羞地低下头。
她要是能跟傅兰萧去长安,也不错喔,可是她真的可以吗?
他们来到书院接到黛策的时候,黛策早已不耐烦了,等人群一散,就冲着黛争大吼大叫,“你怎么才来!我都快无聊死了!”
黛争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眼神瞟向一旁的傅兰萧,难堪道:“你能不能不要吵呀。”
“你还命令起我来了?”黛策好像根本没看到傅兰萧的存在,冲她扬起了拳头,“我要给你好看!”
下一刻,他就被一股力道踹到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还没离开的学生看到黛策的样子,都哈哈大笑起来。
“谁!谁踢的!”
黛策真的看不见一旁的傅兰萧,黛争愕然地了看着傅兰萧,他似乎也有些吃惊,不过马上恢复了原本的神色,告诉她:“我是只有你能看见的神仙。”
这样呀!
黛争一点都不害怕。
“真晦气。”出了糗的黛策拍了拍屁股,依旧横着,“快走了,别磨磨唧唧的!”
一路上,他也没少吃苦头,只要他张牙舞爪,就会被傅兰萧教训,黛争捂着嘴在一旁偷笑,黛策觉得邪乎,今日比往日都要快的回到家。
一回家,他就跟姑母哭诉,今日如何倒霉,定是黛争这个晦气的东西让他倒霉了。
姑母一听,定要拿黛争出气,可她出门也摔了一跤,把小腿摔断了。
她疑惑地看着门槛,她刚刚明明迈了腿的。
不过因为她这样一摔,一家人都围着她转,也无人管黛争了。
到了夜里的时候,黛争缩在自己的小塌上,用狐裘撘成一个衾被,让傅兰萧睡。
可傅兰萧虽然不是成年的体型,也在这张小榻中无法伸直身子,他说:“你躺着吧,我不困。”
黛争看他脸庞白净病态,不休息怎么成?
“你睡吧,我哪里都能睡的,我去睡柴房就好了。”
“你想冻死?”傅兰萧扯过小人,将她按在狐裘中,“听话。”
好暖和喔,这是黛争这辈子睡过的最温暖的被窝。
但是……
“你病恹恹的,不休息才会更严重。”黛争缩在狐裘中,尽量往里面凑,身子贴在墙边,说道:“小神仙,你同我一起睡吧,我不占地方。”
对男女一起睡,黛争倒是没有什么防备。
因为没人教过她,她平时还要照顾那个惹人嫌的表弟。
傅兰萧视线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复而坐在她身边。
但是傅兰萧一坐过来,黛争忽然感受一股恶寒与恐慌,冲淡了她的欢欣。
为什么呢?黛争怔忪。
“你别害怕。”
傅兰萧也感受到了她的瑟缩。
“我没有。”
“是不是你怕我是鬼?才发抖的?”
傅兰萧明知故问。
“不是的,你是小神仙,小神仙显灵,只让我一个人看。”
黛争摇了摇头,可能是她第一次和人紧贴着入眠,难免有不同的感受。
不过,这确实让她睡不着了,她明明极困,却翻来覆去的,头不小心微微磕在傅兰萧的后肩,感受到身旁的人动了一下,就小声地开始道歉:“我打扰你睡觉了吗?小神仙。”
“无事。”
失而复得,惋惜,惆怅,恍若隔世,挤满了傅兰萧的心。
睡不着的不止是她一个。
“你真是的,书院的学费开春就要交啦,你这腿今日看了郎中,又是一笔开销,你真是败家!”
“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谁知道那个坎能让我摔成这样啊?”
“今年收成不好,哪里有那么多钱给他交学费,我看要不不学了。”
“为什么不学?你不知道我们策儿的课业总被夫子夸吗?他说不定以后能考状元,必须上!”
“那你说怎么办?”
“要不……实在不行,就把黛争甫那丫头卖了,本来养个小娘子就费钱,还不如趁着年纪小卖了,价格还高些,汝城的周宅最近在收奴役,我们去试试呗?”
“这也行……就是人家看不看得上啊,你看她干巴瘦一点点,丫鬟人家都要细皮嫩肉的。”
“不如当个男孩卖?”
夫妻俩的声音顺着漏风的窗户传进黛争的房间,傅兰萧翻过身,看到拼命忍着不哭的小少女,心脏一缩。
她难受的不行,又害怕吵到他睡觉,倔强地噘着嘴。
他忽然就懂她从前眼中的那道光是什么了。
她想要的是亲人的爱护,是不会把她推出去的爱。
从前,他根本不在乎她过去如何,相识五年,他无心在乎,无意在乎,就连最初汝城时,他并不觉得黛争的日子过得如何凄惨,他只觉得天下凄惨人甚多,人各有命罢了。
她应该认命,而他给了她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东西,她就应该受着,并且感恩戴德,衷心向他。
她的苦难,他看在眼里,却完全不会考虑黛争真正的内心深处的想法。
“我没睡着,你不用忍着。”
他伸手揩去她眼眶下的眼泪。
此时黛争的眼泪释放出来,但她依旧哭的小声,
“小神仙,你能不能……”
她知道去求一个接近陌生的人,让他带她离开,是一件特别可耻的事。
小神仙问过她去不去长安,她那时没有直接答应,他不会反悔了吧。
但她好像只能抓到这样的稻草,她踟蹰间,还是不愿放弃。
黛争从来没得选。
她的脸憋得通红,将那小少年的袖口都抓皱了。
“你能不能……带我走?”
这是黛争所能鼓气的最大的勇气,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的优点,“我什么都能干的,我会浣衣会打扫,如果你累了我还可以当凳子,我、我还会背书,我自己偷听的……我知道你很有钱,是神仙,定是不缺仆人,但我没有办法了,我不想被卖掉,我不想再挨打,你能不能带我走。”
说完她才后怕地想,他如果嫌弃被她碰了衣服,要她赔给他,那她可赔不起。
傅兰萧却将她拉入怀中,紧紧相拥,“嗯,跟我走吧,黛争。”
黛争的身体在抖。
“这世间不适合我们生存。我们一起去一个永远不会挨饿,挨打,亦不会挨骂的世界。”
“有那样的地方吗?”
“有的,跟我走吧,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你会幸福地活着,有漂亮衣服穿,不会被当成男人,不会为钱发愁,你想要的一切我都给你。”
黛争的心在跳,她仿佛抑制不住这种狂跳了。
他会带她走,带她远走高飞,就像话本中的英雄儿郎……
话本?她哪里看过话本,英雄儿郎又在话本中做了什么……?
好奇怪啊。
为什么她总在想着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
就这样,她的心好像真的在即将跳出来的时候,她眼前的一切的碎裂了。
面前的傅兰萧就像一片被打碎的铜镜,支离破碎,有的碎片是他的幼年,有的碎片中,是他成年的模样。
有的碎片他们依偎在一起,她在他身下挣扎,有的碎片,她背对在火光中,跪着向他求饶。
怎么哪一片都不随她心意,怎么哪一片都需要她补救?
她拼命地想将这个美好的傅兰萧重新组合在一起。
这个可以带她脱离苦海的傅兰萧。
可是黛争随意去拥抱任何一个碎片,都扎的她鲜血淋漓。
“……不要了,不要了,我不要跟你走。”
“为什么?”
“破碎”的傅兰萧连声音都模糊空洞,很难再辨别是他。
“傅兰萧,你骗我!”
小小的黛争在他的怀中,神情悲怆,她挣脱开他,向后退去。
他们所在的空间开始扭曲,两个人在无数回忆间奔走。
“你根本没有对我好。”
黛争握拳,她向着唯一的光跑去,她不要再跟傅兰萧纠缠在一起。
爱恨痴嗔,应随风而去。
“黛争!我后悔了,我已经后悔了!我们可以跟现在一样重新开始,不是吗?”
傅兰萧每走一步都如此艰难,所有的回忆像沼泽一般,令他深陷。
“可那都是假的,是梦,我们从未在幼时相遇过。”
你是高高在上的贵人,而我是不值一提的草芥。
“黛争!你回来!”
黛争在尽头回头,她的长发无风自动,伴随着轻轻地叹息,清脆的声音回荡在二人中“傅兰萧,我再也不会爱你了。”
“不可以!黛争!你不能……”
她全身都在发光,像一个遥远的幻影,从那道光芒间离开了。
“争娘!你醒了!”
“太好了,烧已经退了!”
黛争觉得眼皮重的离奇,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双眼睁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三个人焦急的身影。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滴落。
“我再也不会爱傅兰萧了……我再也不会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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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间,傅兰萧在舱室中清醒,他按着自己的穴位,指尖一凉,发现竟然是泪。
“陛下,您醒了!”
一直守在身旁的内侍赶忙上前,端上温好的汤药。
“陛下,您快趁热喝了吧,是安神的药,您平定叛军实在辛苦……”
“我没病。”
他的戾气依旧很重,俊脸满是阴霾,挥开汤药,打翻在地的药汁涌上更浓郁的药味。
他梦见黛争了。
黛争给他托梦了。
她一定还是想着他的。
。
她不怪他的。
可他不是她的神仙,没有通天法术,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她才是他的神仙。
果然,神仙也会死。
她开天辟地来到他的世界,打破他的认知,带来了她的灵魂,单单是一个‘黛争’,就足以他热泪盈眶。
情与爱真是世间万物间,最不可思议的东西。
黛争要的是平等与理解,曾经的他太高傲,不能理解。
她的一颗真心,无人可比。
可惜,斯人已去,再悔也无用。
作者有话说: